这是梦,呼吸的梦,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欢欣,私人定制……
她想要醒来,耳边是轰隆隆心脏跳动的声音。巨大而引人呕吐的感觉堵在喉边,当即把喉消融了,然后是食管,胃,肠子,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灰黯黯的房间有一双眼睛竭尽全力上下分离。但睫毛一点也没有动弹,混乱不堪的意识引来狂如旋风般的体内争斗,身体深处,火山在怒吼——她看似平静,是因为狂跳的心脏和飞旋的头脑作为深渊贪婪地吞噬着烈火样的岩浆,是暴食的一份化身。
但是在短短的瞬间,她看到了什么?她在一颗从没见过的蓝球上——眼角有许多别的小点在发光,她没去在乎——从某个时刻开始,那一秒开始,火车“都都”地开动了,所有学过的词汇和概念飞速跃上轨道。电脑,肉体,海洋,意义……没有任何未来的场景显现,因为未来飞得比光还快,她不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孩子在划着黑线形容时间,线上开出奇异的花来,瞬间又凋亡。这条线从脚下开始,满满绕地球一周,直到只剩一团黑影。时间在继续,孩子去找别的星,一个接一个涂成黑色。每个星球是点,连成不止息的行走的线,不用动力的火车,时间像海洋一样地把她包裹起来。那个时刻,就是她死的时候……
她梦醒了。炎热的窗外,知了在震动腹部。
她起身去洗澡,好把浑身的热汗冲掉,那些梦场景的记忆,连同心里的余悸都冲进了下水道。
整个学期已经结束了,她为了给自己喘口气,买了一星期后回家的车票。但今天梦醒来时,她恍惚了。她站在水流下,黑发滚着水披在毫毛顺服的肩膀上。小小的浴室像保险箱一样把她保护起来。
忽然之间,她看见了自己的手。
熟悉的肤色,熟悉的纹路,手背下有几条不明显的清纹。肌肤在水光里闪闪发亮。这是我的手……她迷惑了,一滴灵光从她的头顶冒出来,融化在汩汩热水流里,融化在浓郁的水蒸气里。我的……什么是我的?她从来不看自己,就算已经看过了无数遍的自己,也像是在看别人一样。浴室里没有镜子,但她知道自己会看到一张什么样的脸,一张适应了无危险环境的冷漠的脸。
我还在做梦吗?她天真地想,一瞬间的灵光就此消散殆尽,连同她认出自己时的惶惑,消散了。白白的雾气立刻聚拢回来,阻止她的视线。面前只剩下兔毛,聚成丛林,未来计划的行程,伙伴之间的笑谈,还有,无时无刻不贴在她身上,用她自己迫使自己习惯的无形的幽灵。这只幽灵,讨好地献上满汉全席,每一样菜吃一口,就够她迷醉……
逼仄的,逼仄的地方……
她擦着头从浴室里走出来,可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却又熟悉亲近的气息没有消失。寝床一团糟,她有几年没叠过被子(除了在家),书本,拆开的零食包装,水瓶,化妆品,毛线团一样的充电线,还有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占着桌面和椅子脚下的地面。好在她总能找到空隙把自己也装进去。
空调的冷气就像每辆汽车里天生的臭气,那种机械的,硬邦邦的味道,惹人呕吐。
她拿起手机,然后吓了一跳,又放下了。“怎么?……”
我快要忘记那感觉了,那种梦一样的感觉?
有些主人公在梦中不慎忘记了梦的感觉,结果陷落在梦里,把梦当作真的,把真的当作了梦。她忽然意识到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她不能做这个动作,因为她会忘记。
跟往常很不相同,她飞快地把自己收拾好,房间里的脏乱也不去管,关空调,关灯,关门。她像逃兵一样冲出寝室。三秒钟后,她就想起自己忘记拿手机了。内心激烈地撞了一下,自己和自己撞出猛烈的火花。结果就出来了。除了钥匙,她什么也没拿,她没有转头回去,不知道要去哪里,就这样出了门。
幽灵没有消失,伴随着阵阵饥饿和陌生的孤单,她头一次走进夏天。
大脑里有一个畸形胃在抽搐,抗议,它想玩,一直玩,想看,想听,想尝。它由无数双手调理过的,它要吞,每一样好玩的都吞,它不消化,永远饿着。没人把它当真,
太阳遮在浓浓的云层后面,亮堂堂的白幕罩在城市上。她没心思去看,脑海混乱不堪。每走一步,回头的欲望都撩她一下,她无意识地抗争,目光已经投向了别的方向。
在那里,一丝灵感已经湮灭,只剩下灵感掠过的痕迹。